文/齐然

编辑/漆菲

俄乌战事陷入胶着之际，乌克兰的一次越境作战行动吸引了全球注意力。

当地时间8月12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召开会议，讨论库尔斯克州局势。从8月6日起，乌克兰军队从地面越过乌东北部的苏梅州边境，进入邻近的俄罗斯库尔斯克州，攻占俄罗斯领土。

会议上，普京将俄军正在进行的反击称为“反恐行动”，并指乌克兰的此次行动是“西方利用乌克兰人对我们发动战争”。他还说，乌克兰攻入库尔斯克地区是为了转移人们对莫斯科在乌克兰东部顿巴斯地区进攻的注意力，并最终获得更好的谈判地位以结束战争。

这是俄罗斯领土自二战后第一次遭遇大规模地面进攻，也是2022年俄乌战事爆发以来，乌军第一次以大规模正规军的形式攻入俄罗斯国境。

8月7日，俄罗斯边境小镇苏贾遭到乌军打击后，大量建筑物被毁。

越境打击，战况究竟如何？

乌克兰军队在连续数日的攻势中占据了多少俄罗斯领土？在8月12日的会议上，库尔斯克州代理州长阿列克谢·斯米尔诺夫（Alexey Smirnov）通过视频连线向普京表示，乌军控制了该州28个定居点共计约2000人，并在40公里长的战线上深入俄境12公里。

据俄罗斯官员汇报，目前有12万人已撤离库尔斯克，另有6万人准备撤出。除了库尔斯克州，与乌接壤的别尔哥罗德州也要求居民撤离。有居民录制视频，感叹自己被迫逃离这处边境地区，抛下自己的财物，他们还恳求普京提供帮助。

乌克兰军队总司令瑟尔斯基亦向泽连斯基介绍了库尔斯克州的行动。据乌克兰媒体报道，瑟尔斯基指出，截至8月12日，乌克兰军队控制了库尔斯克州约1000平方公里土地。他还表示部队正在执行任务，“局势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乌克兰社交平台上的分析频道“DeepState”则指出，乌军控制的居民点达到44个，多于俄方的通报。

关于库尔斯克的战局，俄乌双方军队都极大控制了前线的信息外流，表态也十分谨慎，因而外界很难准确估计战事的发展。

8月6日凌晨，上千名乌克兰士兵在大量无人机和强大炮兵火力的掩护下，以坦克和装甲车打头阵，穿越俄边境地区的田野与森林，攻入库尔斯克州。一些来自当地的照片显示有建筑物被毁、诸多装备遭受损失。一些俄军事博主指责库尔斯克州的边界防卫过于脆弱，从而让乌军能够轻易突防。

多方信息表明，乌军进入莫斯科西南方530公里的俄边境城镇苏贾（Sudzha）。这里是俄罗斯通过乌克兰向欧洲出口天然气的最后一个过境运输操作点。

8月7日，俄罗斯总统普京与军方高层在莫斯科郊外举行关于乌克兰越境打击库尔斯克地区的会议。

美国非盈利智库“战争研究所”（ISW）8月11日发布的战况分析报告认为，乌军仍在向库尔斯克州的西部和西北方向推进，不过距离连接库尔斯克市和库尔斯克州西部的重要的干线E38公路仍有至少数十公里的距离。报告认为，未来数日乌军有可能进一步扩大战果，因为俄军调集来的防御部队暂时较为零散，短期内难以形成高效的指挥体系，容易陷入各自为战。

此次乌军的进攻可谓出其不意，一开始在苏梅州的军事集结并没有引起俄军的足够注意。因而当其开始越境进攻后，网上传出不少俄军仓皇应对的视频和照片——俄军一些边防部队在奇袭下被俘；俄军武装直升机力图阻止乌军前进，遭遇无人机或导弹攻击后坠落，俄军车队被攻击死伤惨重……此外也有俄军击毁乌军装甲车辆等视频片段流出。

俄罗斯议会下院议员、退役将军安德烈·古鲁列夫（Andrei Gurulev）批评军方未能妥善保护边境。他指出，虽然俄军在边境地区设立了雷区，但未能部署足够的部队来阻止敌人的突袭。

随着乌军迅速推进，一些自媒体频道称，乌克兰的目标在于对俄国境内展开大规模军事行动，乃至逆转战局。另有分析认为，乌克兰在库尔斯克州的行动旨在攻占库尔斯克市以西40公里处的库尔斯克核电站（Kurskaya AES）。该核电站为库尔斯克州和其他19个地区供电，是俄罗斯三大核电站之一，也是该国四大电力生产商之一。截至2024年，该核电站拥有两座运行中的反应堆和两座已关闭的旧机组。

8月8日，卫星图像显示了库尔斯克地区受损的苏兹哈边境口岸。

不过，根据英国《经济学人》发表于8月11日的前线报道，乌军的攻势并不如许多人所称的那般势如破竹。报道指出，尽管乌克兰此次进攻准备充分且出其不意，甚至从东线偷偷撤回部分最精锐的部队投入攻势，但俄军还是在回过神来之后突破电子干扰，用无人机、火炮和直升机袭击了乌军。

报道透露，乌方参谋人员对攻击更远目标——如库尔斯克市和周边，抱持着非常谨慎的态度，其中一人表示，“俄方指挥官不是白痴”，并指乌军如果推进过快过远，不仅是补给将会无法跟上，也将面临更大的军事风险。

位于芬兰的开源情报机构黑鸟集团的分析师帕西·帕罗宁（Pasi Paroinen）直言，随着俄军预备部队的参战，乌军越境攻击的最艰难阶段可能从现在开始了。“如果乌克兰人要从他们现在的位置进一步推进，这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这跟这次攻势的开始时刻不一样了。”

8月9日，卫星影像显示了乌军进入俄罗斯库尔斯克地区的场景。

乌方考虑“提前止损”

乌克兰的此次越境行动是在严密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乌总统泽连斯基迟迟未就此发表明确评论。

直到8月11日，泽连斯基首次公开承认乌军攻入俄境。在当晚的电视讲话中，泽连斯基表示在库尔斯克的行动是他预先和武装部队总司令瑟尔斯基沟通的结果，他也持续听取前线简报。谈到行动目的时，泽连斯基说：“乌克兰在证明其可以实现正义，为此向入侵者施加所需的合适的压力。”

发动这样一场出人意料而风险未知的攻势，但似乎又并不赌上全部身家急于快速扩大战果，乌克兰方面的盘算会是什么呢？

尽管迄今乌方没有明确表示自身的战略意图，但较为主流的分析认为，乌克兰发动库尔斯克攻势的背景，是乌军在东部前线和整体战局上遭遇了较为被动的局面，对库尔斯克州的军事行动可以说是一招险棋，属于“另辟蹊径”，是帮助乌方夺回战事主动权的一次尝试。

自2023年年中乌克兰在南线的反攻遭遇俄军的成功防御而未达预期后，俄乌战场的进攻主动权在2024年转移到了俄罗斯一侧。

8月9日，在库尔斯克地区，一列俄罗斯军用卡车在乌军的炮击下受损。

今年2月，在乌东的顿巴斯前线，俄军成功逼迫乌军放弃位于顿涅茨克市西北部的重要城市阿夫迪伊夫卡（Avdiivka），此后依托乌军未有足够时间修筑起完备防线的空当，俄军继续向西推进，截至8月已然形成一个近10公里长的突出部。

如今，俄军的前锋部队直接威胁到连接乌克兰东部战线南北两端、位于重要公路上的城镇波克罗夫斯克（Pokrovsk）。此处向北数十公里，是双方一年多前鏖战过的巴赫穆特（Bakhmut）。目前，这里的俄军已经向西推进了6-8公里，正在围攻该处乌军控制的重要城镇查西夫亚尔（Chasiv Yar）。而在东线南端，俄军对乌克兰重要据点城镇托列茨克（Toretsk）的攻势也是步步紧逼。

俄军在东部战场的推进速度不快，且以小股步兵作攻击推进。但这种战术在消耗较大的同时，也不断迫使东线乌军将战线后撤。

此外，今年5月以来，俄军重新集结部分力量，从哈尔科夫北部地区重新进攻，再度逼近乌克兰第二大城市、工业重镇哈尔科夫。尽管连月鏖战后俄军只推进不过数公里，但俄军以无人机、滑翔炸弹和弹道导弹不断攻击哈尔科夫周边乌军阵地，也时而攻击市区，给乌克兰造成极大压力。在2023年曾因战局稳定而回到哈尔科夫的市民，有不少人再度离开。

8月11日，俄罗斯库尔斯克，一名男子站在被烧毁的汽车残骸旁。一枚被拦截乌军导弹的残骸击中了这片区域。

前线局势较为被动外，乌克兰今年还经历了指挥人员和征兵方式的变动。今年年初，有关总统泽连斯基和武装部队总司令扎卢日内关系紧张的传言持续扩大，2月，泽连斯基调整武装部队总司令职务，以瑟尔斯基取代扎卢日内。

尽管当时有传言称，泽连斯基和扎卢日内在是否要征召更多人入伍的问题上没有达成共识，但当泽连斯基“换将”之后，乌军还是启动了新的大规模征兵计划。今年5月，乌克兰推出一项新法案，要求25到60岁的成年男性在网上登记兵役信息，并将处罚那些逾期未登记者。但根据英国广播公司（BBC）的报道，一部分乌克兰男性认为前线战事变化不大，服役的结果很可能是死在无穷无尽的堑壕战中，因而有人以各种方法躲避兵役。

另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CNN）披露，乌军司令部内部近来出现裂痕，下属怀疑他进行消耗战的能力。该电视台称：“他的司令部的裂痕最近引发公众关注，下属怀疑瑟尔斯基是否准备好在消耗战中承受巨大损失。”

眼下，乌军的整体被动状态仍未改善。8月2日，泽连斯基赴波克罗夫斯克前线视察，表示该处是俄军的攻势重点，“发生着最惨烈的战斗”。他还称乌克兰新组建了14个旅来接替前线部队并充当预备队，但这些旅尚未完全装备好。

各方面局势不断恶化的情况下，乌克兰民众的战斗意志也受到影响。基辅社会学系研究所（KIIS）7月中旬发布的一项民调显示，认为乌克兰绝不能为了和平放弃任何领土的人从战争初期的82%-87%降到了55%；认为可以让步的人则从战争初期的10%增加到32%。这项调查于5月16日至22日和6月20日至25日期间面向居住在乌政府控制领土上的成年公民进行。

上述调查显示，尽管大多数乌克兰人依然认为应该坚持战事，但悲观情绪正在蔓延。尤当有关今年美国大选之后特朗普或将卷土重来、届时美俄或将乌克兰作为筹码进行交易的说法不绝于耳，使得乌克兰人不得不开始考虑“提前止损”的方案。

8月11日，乌军士兵驾驶着苏联制造的装甲战车MT-LB，穿过苏梅地区的向日葵田，朝着俄罗斯前进。

为了增加谈判筹码？

乌克兰方面近来频繁释放和谈信号。

泽连斯基计划在11月召开第二次乌克兰问题和平峰会，并表示愿接受俄代表参加会议。7月底在接受采访时，当被问及是否可能放弃部分领土以结束冲突，泽连斯基回答说，乌领土的命运应该由乌克兰人民决定。有分析认为，这可能是在暗示需以全民公决的方式解决这一问题。

土耳其分析人士恩金·奥泽尔8月12日向俄罗斯卫星通讯社表示，乌克兰人正在为全民公决和与俄罗斯和谈做准备，和谈或将于12月中旬开始。

不过，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7月底在老挝参加东盟会议时表示，俄罗斯不相信乌克兰的谈判诚意。他还称，俄罗斯不会向乌克兰作出让步，“特别军事行动所有目标都将实现”。

8月11日，乌克兰东北部苏梅地区与俄罗斯接壤的过境点。

进攻库尔斯克，或许能帮助乌克兰创造一个机会——不仅普京认为这是为了“获得更好的谈判地位”，许多支持乌克兰的欧美分析人士同样认为，这有助于帮助乌克兰获取更多的谈判筹码。

瑞典国际事务研究所分析师安德烈亚斯·乌姆兰（Andreas Umland）在美国《外交政策》刊文称，乌军在库尔斯克的行动“可能会加快结束战争”，“基辅不仅改变了军事叙事，而且可能试图改变谈判叙事——从‘土地换和平’协议转变为‘土地换土地’协议。”他写道，“失去对俄罗斯本土部分地区的控制权对克里姆林宫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尴尬。”

乌姆兰认为，乌克兰在库尔斯克的行动也打破了俄罗斯此前对于战争“红线”的设定——乌克兰进攻了俄罗斯本土，还用上了西方武器，但俄罗斯并没有为此全面动员或宣战，更没有使用核武器。

美国《华尔街日报》亦在评论文中指出，乌克兰急需在美国大选前证明自身有持续战斗的能力和意志，进攻库尔斯克便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作为对“增加谈判筹码”这一猜测的佐证，美国《福布斯》杂志报道称，乌军已开始在库尔斯克占领的俄国领土上挖掘战壕。一些分析认为，此举将使得俄军很难通过战争夺回这些领土——那将意味着巨大的牺牲。“为了夺回这些本土领土的控制权，俄罗斯或许会参与谈判。”

不过，普京在8月12日的会议上表现出强硬姿态，他称乌军是在为和谈积累筹码，但因为乌方“不分青红皂白地袭击平民、民用设施，还企图威胁核设施”，所以同乌克兰进行和谈没有意义。他还指责敌方试图“挑拨离间、制造冲突、恐吓人民，破坏俄罗斯社会的团结和凝聚力”。

俄国防部称，自8月6日以来，俄军已在库尔斯克方向的战斗中打死打伤乌军1600多人，并击毁乌军坦克32辆。俄罗斯国家反恐委员会8月9日宣布，即日起在库尔斯克、别尔哥罗德和布良斯克三州的边境地区进行反恐行动，以应对敌人的破坏和恐怖威胁。

除此之外，乌克兰或将利用此番攻势中俘虏的俄军士兵——包括俄罗斯义务兵和车臣士兵，作为交换战俘的筹码。此前乌方多次指责两国交换战俘的进度缓慢，泽连斯基也在近日要求尽可能把被俘虏的乌克兰人带回国。

更多分析认为，就算不能立刻开启谈判，乌克兰在库尔斯克施加的压力，也能迫使俄方调动更多部队到库尔斯克州边境上，从而有机会缓解乌军在东部前线和哈尔科夫州前线面临的压力，平衡战场态势。乌克兰一名高级安全官员透露，乌军突袭俄边境的目的是拉长战线，分散敌方兵力并造成最大损失，以破坏俄罗斯局势的稳定，“因为他们无法保护自己的边境”。

美国外交政策研究所欧亚项目高级研究员罗布·李（Rob Lee）则说，目前尚不清楚这次行动会否迫使俄罗斯将部队从乌东的顿巴斯地区转移到俄边境，因为俄军已在东北部的哈尔科夫边境附近部署军事物资，所以俄军可以重新部署军力，不一定得从顿巴斯撤军。

8月11日，乌总统泽连斯基首度承认，乌克兰部队对俄乌边境地区俄罗斯本土库尔斯克州实施了攻击行动。

眼下，美方已否认此次袭击会让冲突进一步升级。美国国防部副新闻秘书辛格（Sabrina Singh）表示，美国从一开始就支持乌克兰保护自己免受越境袭击，尽管库尔斯克袭击涉及的是地面部队而不是导弹或无人机，但同样符合这一政策，乌正在库尔斯克地区“采取行动保护自己”，美国不认为这是升级局势的行为，“乌克兰正在做它需要做的事情，以便在战场上取得成功”。

尽管美国表示事前并不知道乌军的行动，但俄罗斯坚持西方国家负有责任。俄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说，乌方应该清楚，从军事角度来看，打击俄罗斯各地区毫无意义，“俄罗斯武装部队很快就会做出强硬回应”。“我们毫不怀疑，这些罪行的组织者和实施者，包括其外国策划人，将为此承担责任。”

无论如何，库尔斯克州发生的事情开启了俄乌战事中新的一页，双方接下来的行动和反应，都将影响到战局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