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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阴云下的昔日中东“小巴黎”

(接上篇)

十万计南方农民失去土地和收入

黎以冲突不断升级,眼下对黎巴嫩南部的冲击最为直接。南部地区经济主要依赖旅游业和农业,但战争阴云密布,两大支柱难以为继。连日来以色列国防军针对南部地区黎真主党武装建筑及基础设施的打击频率显著增多,反之亦然。

自去年10月新一轮冲突以来,黎南部和以北部边境地区的大量居民已撤离。新华社记者近日实地走访了南部城镇迈尔杰云,当地大多数店铺和商业机构已歇业,地中海海滩已不见前来野餐或游泳的游客,城镇无家可归的人越来越多。

8月3日,在黎巴嫩代尔西里安,以色列空袭引发浓烟滚滚。 新华社 发(塔希尔·阿布·哈姆丹 摄)

黎巴嫩餐馆、夜总会和咖啡馆联盟在今年3月告诉当地媒体称,自去年10月以来,餐馆业的营业额下降了高达80%。

8月3日,美国驻贝鲁特大使馆敦促美国公民乘坐任何可用的航班离开黎巴嫩,惶恐情绪进一步蔓延。消息在黎巴嫩华人社区中不胫而走,伴随着焦虑和疑问。

“在黎华人华侨,减少前往什叶派穆斯林居住的地区,减少外出或者前往人多的地方” ,黎巴嫩的中阿文化商贸交流促进会会长赵颖随即在近500人的微信群内善意提醒,群内以在黎华人华商留学生为主,也有短期旅游的华人,“尽量不要去贝鲁特南部、黎巴嫩南部和贝卡北部地区。”

“我们家就住(贝鲁特以南)机场附近,目前一切正常……我老公天天往(南部)乡下跑,老家就在边境,离联合国驻军(临时部队,位于纳库拉——编者注)很近,没什么事。偶尔会听到枪声。”中国女商人Lamees打出一个“破涕为笑”的表情包说道,“(当地人)见怪不怪了,从开始打那天就没紧张过……黎巴嫩人特有的松弛感。”

广东希沃瑞能科技有限公司黎巴嫩分公司经理莫尧翕目前也在首都以南的海滨城市赛达,在当地主要负责太阳能储能产品的市场份额开拓,他表示,“个人感觉和之前一样,乱轰炸的话,就直接开车北上土耳其了。”黎巴嫩经济危机下,能源供给也陷入空前危机。目前,每天的公共电力供应不超过两个小时,其他主要靠私营柴油发电机供应、太阳能等清洁能源觅得商机。但电力短缺的问题,还迅速传导到其他经济行业,严重影响交通、医疗、供水、食品等基本民生需求。

“(产品的)市场可以,不过现在非常卷,(中国)国内能看到的储能牌子大概这边都能看到。”莫尧翕日前告诉澎湃新闻。

但根据饥荒早期预警系统网络(FEWS NET)今年2月底发布的黎巴嫩监测报告称,去年10月以来的黎以边境冲突已造成黎巴嫩超过91000人流离失所,其中主要来自南部冲突中心的宾特朱拜勒、马尔贾永和苏尔地区。国际移民组织(IOM)的监控数据显示,这些流离失所的居民中51%是女性。

“黎巴嫩南部,特别是靠近边界的城镇和村庄,出现了大量流离失所者,从而导致经济停滞。数以万计的人搬出村庄,或者在其他村庄和城市租房,或者与家人一起住在其他地区。”伦敦大学皇家霍洛威学院国际关系讲师、中东问题专家Ibrahim Halawi今年1月在给华盛顿智库塔利尔中东政策研究所撰写的分析报告中写道。

在以色列一侧,政治评论员、长期研究真主党问题的专家Ori Goldberg博士认为,以北部也存在一个问题。“在本轮巴以冲突爆发后,10万名以色列居民因(黎巴嫩)真主党可能入侵的假象,从该国北部撤离。这些居民由此相信,只有发动战争,才足够安全,才能回家。”他在此次冲突持续升级发生后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说道。

“即便经济情况快速恶化,恐怕没有人关心。民生问题似乎无关紧要,不仅对上层而言,对市民们自己似乎也是。”Ori Goldberg强调道。

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的报告显示,农业部门为黎巴嫩南部当地贡献了80%的GDP。黎巴嫩经济部的数据也显示,南部地区出产供应该国22%的水果柑橘及38%的橄榄。农业对南部地区的重要性可见一斑,同样也是就业机会的主要来源。

“冲突对水果和橄榄的收成造成负面影响……大量收成付诸东流了。”该报告还写道。

“边境村庄的人口依赖于烟草和橄榄的种植。这就是他们所拥有的一切,”一位匿名的人道主义工作者不久前告诉当地媒体,“过去,他们靠三个月的收成足以维持一整年的经济生活,但现在他们连这些都没有了。”

据美国反贫困和饥饿非营利组织“博根计划(The Borgen Project)”今年6月发布的文章称,南部的橄榄油产业为该国GDP贡献了7%,至少解决了11万农民的生计问题。

“该地区的土地受到的破坏非常严重——大约1200万棵树覆盖了用于橄榄油业务的农田,而这些农田几乎占该国农业总面积的四分之一,”文章的当地作者警告称,“黎巴嫩环境部声称,白磷弹的使用让农田磷含量比健康水平高出900倍,特别是在以色列军方打击的(南部)地区。”

在黎巴嫩南部海滨旅游城市提尔,21岁年轻的酒店调酒师告诉当地媒体,“这(当地旅游业)是一项人道主义事业;每个人都应该更多地参与其中……黎巴嫩军队和真主党都在尽自己的职责保护这个国家。”

在距离提尔海滩仅几分钟路程的由学校改建而成的避难所里,另一位化名艾哈迈德的警官也是因战火而流离失所的约9万名南部黎巴嫩人之一。真主党向他发放了200美元补贴,他得以维持生计。“我们能做什么?大国——美国——都无能为力,发动战争的人不知道如何停止战争。”他近日告诉英国《卫报》。

“与以色列的战争冲突,让一个有着多面向的伊斯兰组织——什叶派民兵、政党、伊朗的代理人——有机会向黎巴嫩人民展示其最好的一面:民族捍卫者。”文章写道。

Ibrahim Halawi警告称,战争对黎巴嫩南部的集中影响已经加剧了南部和北部之间社会经济现实的差距。

季节性经济促进向美元化转变

留学生小正2019年到黎巴嫩第二大港口城市的黎波里攻读本科,这座北方古城距首都贝鲁特85公里,人口50万,是该国北部的商业、工业和旅游中心。

2019年也是黎巴嫩爆发史无前例的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的年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2023年发布的报告称,2019年以来黎巴嫩经济萎缩了约40%,本币黎镑贬值98%,通货膨胀率达到三位数,央行的外汇储备减少了三分之二。

“2019年过来的时候,物价还可以。但随着货币贬值,物价越来越高了。汇率也一直不稳定。”小正日前告诉澎湃新闻。

“(国家层面)经济已经崩了。以前黎巴嫩币对美元的汇率是1500:1,去年最糟糕的时候150000:1。”祖克玛卡耶尔市的林女士回忆说,她所在住宅区主要以基督教居民为主,基建设施和治安保障更佳。

黎巴嫩自1997年起实行黎镑与美元挂钩的固定汇率政策,官方汇率一直保持在约1500比1。然而2019年爆发金融危机以后,黎巴嫩出现多种汇率并存的情况,黎镑对美元黑市汇率不断贬值。2023年3月,黎镑兑美元在平行市场(又称黑市)汇率首次跌破100000比1大关,即1美元可兑换10万多黎镑。本币不断暴跌,是黎巴嫩陷于经济困境难以自拔的一个重要迹象。

近几个月,黎镑对美元黑市汇率则相对稳定,在90000比1上下浮动。

出生于当地的贝鲁特美国大学政治科学和公共管理教授Hilal Khashan告诉澎湃新闻,黎巴嫩是一个破产的国家,“没有经济,也没有钱了。”

“通胀已经不在考虑范围内,我觉得,因为已经各顾各了,”同样住在贝鲁特以北法拉亚的郑女士说道。法拉亚是著名的滑雪胜地和夏季度假胜地,海拔从1290米到2000米,当地居民主要是基督教马龙派(黎巴嫩国内最大的基督徒群体)。

黎巴嫩的公共部门近年来不断扩大,2019年经济危机爆发前雇员多达25万多人(包括军队和安全部队),接近全部劳动力人口的四分之一,当年的政府支出已升至占国内生产总值的32%(接近180亿美元)。2022年4月,黎巴嫩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达成初步协议,该机构将在46个月内向黎巴嫩提供约30亿美元救助资金,帮助它摆脱经济和金融危机,前提是黎巴嫩要有一个稳定的政府,消除腐败,进行必要的改革。

“以前,街上还比较干净。现在政府没钱,也不拿钱出来,所以街上到处都是垃圾。”林女士说。

“这与长期的政治瘫痪导致主要公共职能岗位空置及国家机构运转失效有关,如果说不是完全停止运作的话。”伦敦大学皇家霍洛威学院国际关系讲师、中东问题专家Ibrahim Halawi观察认为,该国已经没有有效的决策和危机管理了,“最大的损失由中下阶层承担,他们损失了大部分储蓄和工资……当前的战争导致该国某些地区的消费(更广泛的经济活动)突然增加——预计战争不会波及这些地区,而黎巴嫩南部数以万计的居民却流离失所。”

“由于中央政府不作为,地方当局就成了那些拥有枪支和金钱的人的争夺对象。持续不断的银行业危机意味着经济活动越来越多地以现金形式进行,获得政治支持的战略进口贸易公司——燃料、食品、药品和天然气——在各自的宗派据点中成为事实上的垄断者。“他无不担忧地写道。

贝鲁特的Hilal Khashan教授也同意中央政府对于决策已经没有发言权,“黎巴嫩是一个失败的国家,真主党决定他们想要的。”

随着战争的可能性变得越来越大,西方国家的使馆敦促其本国公民在可能的情况下尽快离开黎巴嫩。据推测,大多数物资主要靠进口的黎巴嫩,境内的食品、水和药品供应不会超过两到三周。

饥荒早期预警系统网络(FEWS NET)今年2月的报告分析称,黎巴嫩北部的收入机会有限,原因是经济严重衰退以及占人口40%以上的叙利亚和巴勒斯坦难民大量涌入。由于争夺劳动力机会减少,居民和难民之间的冲突也有愈演愈烈之势。

不过,在北部城市的黎波里的留学生小正介绍说,他周围大部分都是女生来读大学,“在教室上课的学生中,男生只有十几个,其他都是女生,因为女生工作机会少,没有结婚的待在家里没啥事,所以就来学习。她们挺注重教育。”

“男的大部分都工作。”谈及当地的就业机会,小正留学4年间观察说,“这边早餐店、饭店、超市、鸡肉店、菜店,好多地方都有叙利亚童工,基本都是13、14岁的。”

“北方农业生产受到严重冲击,这与农场交货价格低下和燃料成本高有关。(北部的)阿卡和贝卡地区是马铃薯的主要产地……由于生产成本高、交货价低,许多农民选择不收获2023年的马铃薯作物,以避免遭受更大的净损失。”FEWS的报告写道,“从埃及进口的土豆价格比阿卡农场出厂价低20%至40%,这对农户来说是一个重大阻碍。”

尽管冲突可能升级为更大规模战争的消息连日来不断,贝鲁特以北的海滨城镇区远离战场,海滩上依然有不少游客、人头攒动。相较南部,北部的旅游业表面看贡献率似乎更为乐观。

“如果没有大量侨民的投资、汇款和季节性(回国)探亲,黎巴嫩的经济状况将会更加糟糕。”Ibrahim Halawi认为,但他也不无担忧地认为,侨民的贡献变成了国家GDP的一半以上,因而,每个假期都是为海外侨民量身定制甚至定价的,这个过程中却进一步挤压了黎巴嫩当地的中产阶级……让当地人和侨民都产生了一种经济正常的幻觉,以鼓励仍然严重依赖进口的经济体扩大消费。“季节性旅游业促进了……向美元化(以牺牲本国货币为代价)和现金化(以牺牲银行业为代价)的转变。”

不过,黎北部留学生小正看来,4年求学中接触的黎巴嫩当地人给他的印象都“比较淡定,遇到事从来不慌”。“现在我身边很多人都告诉我,不用担心,打不起来。”

中阿文化商贸交流促进会会长赵颖前几日也在华人社群中刚刚分享了自己参观圣夏贝尔修道院时的“平静安详”的氛围。

圣夏贝尔修道院是黎巴嫩的必游之地,同样位于首都贝鲁特以北的比布鲁斯腹地山区,“不分宗教信仰、不同种族的人们都会来祈祷”,被称为“代表着所有宗教都特别赞赏的沉思之地”。

“希望黎巴嫩早日太平,大家可以安心来旅游。”在黎巴嫩山上享受夏日清凉的郑女士说道。她抬头远眺,一抹晚霞已经映红了天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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